不花一毛錢擁有藝術

 

呂清夫 撰文


猶記得少年時代,為了採摘野百合,曾經攀爬過北海岸的懸崖峭壁,可能由於缺少運動細胞,當時曾經摔得全身傷痕累累,但是為了那種挺拔、純白、清香之美,也為了不服輸,我還是一直往上爬。

也許是個人的這點機緣,使我對野百合有一種特別的感覺。我一直覺得九○年代台灣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新聞之一應該是一九九○年春天的學運,因為那個時候學生們製作的「民主野百合」至今還令人記憶猶新,雖然當時的「民主野百合」早已不見了。

那時的「民主野百合」做得其大無比,又很傳神,放在中正紀念堂的廣場上可以說滿超現實的,也可以說給這個廣場帶來全新的感覺,她的巨大使人想到普普藝術,她的短命也使人想到觀念藝術。觀念藝術的精義之一是,藝術品不可以獨佔,任何人都可以不花一毛錢而擁有藝術,因為那種作為藝術的觀念只要你有感覺,人人便得而有之,而且一旦擁有,便永不消失。

對於那時的「民主野百合」,我寧可用藝術品的眼光來看她,她可以說是三千多個學生的集體創作。在當時自然是學運的一種精神象徵,但他們不用陳腐的圖騰符號,而改用這麼一個相當富於人文關懷的東西,可以說正是一種創意跟靈氣的表現。

原來台灣在一九九○年三月十六日,曾有十幾個學生在中正紀念堂靜坐,抗議國代利用總統大選「為自己謀福利」,但是短短四天之中,靜坐學生竟然驟增為三千多人,令整個社會為之動容。雖然當時李登輝先生認為這是學生「愛國愛鄉」的行動,但是也有不少人持著相當保留的態度,例如救國團並未派員探望靜坐學生,當年的青年節照常舉辦晚會、舞會。當時的新聞局長更質疑,這場運動之中何以「並未高舉國旗?」尤有甚者,三月十八日中正堂的國旗被燒毀、旗杆被鋸斷,有的議員還怪罪靜坐學生「見死不救」。並質疑國旗與「民主野百合」何者比較重要?

其實這個「民主野百合」是在學運快結束的二十一日才推出來的,所以何者重要實在無從比較。當時的野百合高達七公尺,由學生們用鉛管與帆布花一天一夜趕工而成,之所以選用野百合,可以說是因為她的超黨派,他們還指出,野百合是台灣固有的品種,盛開於春天,她可以綻開於任何惡劣環境中,而在魯凱族中,她更是尊容的象徵。因之,她代表了純潔、崇高、草根性、自主性、生命力。學生們可能想在二十二日撤離中正堂之後留下一點紀念。

但是不幸在二十三日夜間便傳出「民主野百合」遭到不明人士焚毀的消息。學生們在痛心之餘,決定重塑「民主野百合」,並說她是永遠燒不掉的,他們宣稱,這個社會只要有不公不義,他們必將再回來靜坐。

用精神象徵作為藝術品可以說不乏先例,德國觀念藝術家哈克(h. haac)便仿製了一件納粹時代的方尖碑,上面 畫有納粹的猛鷲等符號,其台座上刻有猶太人、吉普賽人、奧國人、士兵被殺的數字,但不久即被「新納粹」放一把火燒掉。另外他也仿製了賓士公司的廣告塔,並在其中揭發了某些大企業雖然贊助現代美術,但是同時也支持軍火輸出或種族隔離政策,哈克曾用詳細的資料將其中的狀況採入作品之中,成為社會批判要素極強的創作。哈克的這些作品雖然都很短命,但因涉及了公共的議題,曾被列入公共藝術。

原載1999.5.1. 中央日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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