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長的尊榮

 

呂清夫 撰文


「用非所學」的惡例不知從何開始,但於今為烈,當我們看到中央大員的大搬風,便知他們好像什麼官都可以做,也不管他們的專長是什麼。因之,在我們的社會裡,你「會什麼」並不重要,你是「什麼人」才重要。整個文教圈由是也形成了一種奇特的風氣,例如出國留學「學什麼」不重要,拿學位最重要。學校裡,會教什麼不打緊,有人教就行。在我們這裡,「會什麼」似乎是最不值錢的東西。

大學裡,我們很難看到飽學之士受到禮聘,除非他是什麼人的什麼人。由於「會什麼」不重要,所以大家不去努力學會什麼,只要略懂皮毛便可以進入「誰服誰」的境界。於是有鐘點大家爭,有人退休,那麼他的課立刻被人朋分,像分糖般地分掉,分到鐘點的人自然不必問自己「會什麼」,只想「全力以赴」,死而後已」。

社會上,滿街專家,出國賣國貨,回國賣洋貨的行徑,固然舊態依然,更新奇的是出國學國學,回國賣西學,而且躊躇滿志,專業舍我其誰。因為我們留學生的學位論文常是以國內事物為主題,但回來以後往往變成西洋通。即使研究主題是西洋事物也是範圍很專,但是回來以後卻成了無所不通。只有一種例外,那就是在國外學界待很久以後回來,他才會表示自己只會什麼,只專什麼,其他方面一概不知為不知,這在我們看來似乎是傻瓜,在國外則是常態。

有一個朋友在跟洋人表示他任職於博物館時,對方立即關切地問他,負責哪一個時代的哪一種文物的哪一方面,我這個朋友立即面有赧色,因為他在博物館中只是做些擬公文、擺東西的工作,而我們似乎也只有這些事情可做,再無必要十分專業的工作,而國外的博物館則要問你會什麼的什麼。

在媒體中,我們常見十項全能的專家,有時同一天可在好多媒體中同時大鳴大放。在報禁時代,這個情況尤其明顯,因為鳴放有其「揭竿立影」之效。而得以鳴放者往往也是看他為何許人,因為媒體內舉不避親,各類媒體的紅人可能「朝」中有人。如果沒有這種關係,據說也可以施展胃腸外交,這時喝酒海量可能也是必備條件。之後,只要再具備一點文才或口才,便可以出道了。至於只有「會什麼」的人,那就只好站一邊涼怏。

在最近的官場搬風之中,有人主張應該建立人才政治,亦即通稱的用人唯才,但願這些「人才」不限於幾張熟面孔。近日藝壇亦在慨嘆,他們的人才雖多,卻無一人在位,因之藝政如麻。於是有人提出,國家考試要有藝文部門,有人更突發奇想,說國策顧問要有藝壇人士擔任。可以說望治心切,只可惜指望渺茫。

這因為藝壇之外尚有更多的「人才」,因之,一些文化藝術機構的主管常由他們來擔任,那是標準的用非所學。他們所佔的位子在藝壇看來雖然高不可攀,但在他們自己看來,坐那個位子還是委屈了自己,因之,時時都想更上層樓。

由於「會什麼」不重要,很自然地形成官高學問大,或外行領導內行,這在各個單位造成亂象自屬理所當然,而更嚴重的則是專業建立不了尊榮,大家只想混日子,助長了機會主義,工作的品質永遠無法提昇。在日本,一個園丁可以一整天只修整一棵樹而不改其樂,在德國,一個工人能以大半天車一個螺絲釘為榮,因為他們都有一種職業的自尊,認為別人永遠少不了他們,就像一部機器少了一個螺絲釘即動不了一般。

等到哪一天我們的社會也重視「會什麼」以後,各行各業才能提昇,否則不管政府有幾大建設,都可能是沙上樓閣。不管怎麼宣傳用人唯才,到頭來又可能只是用人唯親。而民眾則永遠是一年換二十四個老闆,很多行業都會丟下工作去做股票了。

原載1990.7.8.自立早報,收入1994呂清夫著「現代視覺品味派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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