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春教授
呂清夫 撰文
有個朋友平日電話鈴聲不絕，應接不暇，但是有一人好像電話線被拔掉了似的，從此再也沒有人打電話給他，原來他是從系主任的寶座下了台。不但如此，平日常來走動的晚輩，也從此不相往來，朋友於是把自己比作「陽春」教授，不禁感慨繫之。據說政府遷台之初，某些學校的教授可分為五級，第一級是隨到隨教型的大牌教授。因為他們實在是貴人多忙，無法照表到校上課。哪天有空到校，大家便得趕緊臨時召集學生前往上課。第二級是轎車接送型，大致仍要照表上課。第三級是坐交通車型，第四級是自行到校型。最後一級則是人棄我取型，亦即到校以後才看看有沒有課上，沒課則要回家吃自己，屬於陽春中的陽春。在目前的大學之中，助教對於講師、副教授、教授的不同等級，亦常有不同的應對，對於講師可能視同平輩，對於副教授則陪陪笑臉，對於教授或將鞠躬奉茶，甚至幫忙拍拍肩膀上的頭皮屑。如果教授而又「非陽春」，不管他是系主任或行政教授，則有可能叫人為他肝腦塗地，在所不辭。這也難怪，因為他們對於晚輩的升遷委實具有絕對的影響力。同時晚輩如要申請什麼獎助金之類，也都可以方便多多。有個朋友本來是申請到國內的獎助金之後才能公費出國，但是因有「神人」相助，一通電話可以使他出國與申請獎助金同時進行，而且有請必中，當撥款單位尚未通知他去領款之前，他已經找人把證件印章送了過去，弄得承辦人大感意外。不過一般而言，這種小小的關說早已不需大驚小怪，不管局內人或局外人，都已視為理所當然，因為人家有辦法嘛！所以大教授真是無往而不利，不論學官兩棲或校長主任之類，莫不大權在握，人人敬畏，其權力之大非國外同等人士可比，因為國外如果教授兼行政，也不過是替人跑腿而已，就像學生選出來的班長一樣，仍舊不失陽春本色，因之，往往無人問津。我們則因權力夠大，所以大家縐之石騖，不管人事任用權，或經費支配權幾乎一手包辦，至於叫助教幫他接小孩，叫工友替他做家事亦偶有所聞。影響所及，在校園之中，本來最受敬重的應是飽學之士，但是由於權勢的作祟，常使大家敬重的對象轉向「有辦法」之人。於是學術地位再也不是人們關心的對象，大家只注意「關愛的眼神」。同時，大家可能都在想「彼可取而代之」，都在想「大丈夫當如是也」因為權力實在醉人。因之，有一陣子台灣曾以「吹台青」為尚，亦即會吹牛的台籍青年才俊據說前途無量，他們不但要能說善道，還要懂得胃腸外交，還要喝酒海量。等到變成非陽春的大教授以後，他們對於體制往往心存感激，因為他們是在濟濟多士之中，被上級「關愛」出來的，同時又授以大權，所以對於體制總是感恩圖報都來不及，更遑論其他的批判活動。而體制方面喜歡官派校長主任之類，也是基於這個考量。事實上，他們之中也絕對不乏飽學之士，但是由於制度的關係，以致他們即使學富五車，亦不過裝飾而已，大家注目的焦點仍在池們的權大位尊．故無補於學術風氣的提昇。其次，他們雖然雜事繁多，卻特別盡責，有時甚至知其不可而為之，有時明明知道做了也沒什麼用，但是仍得全力以赴。例如溝通學運、改進學制、評鑑學校、改良社會風等等，他們莫不忙得胼手胝足，構成體制的人脈。英國下台的總統、部長之流來到台灣常受到空前的禮遇，幾乎與他們在位時的尊榮差不多。事實上他們在自己的國家一下台，便與普通人差不多。即使在任上也不過是政府的職員之一而已。但是我們總不會以普通人視之，總以為他們仍具有無比的影響力，以為他們過去必然「關愛」了不少人，必定有不少人等著要向他們感恩圖報，因之勢力非凡。其實在一個任官上軌道的社會，任官是有一定的管道與規制，空降部隊門都沒有，因之，亦難以培養雄厚的人脈做為「老本」。但願我們的校長主任都來自「民」選，都是一種好人出頭。如是他在平日只須以治學為樂，不必鑽營關係。在位中只要致力回饋同儕，改善治學環境，不必勉力做人情、積「老本」。下台後再回到治學本位，保持「陽春」本色，不致寂寞難耐，力求再起。如是則學界幸甚、社會幸甚。
原載1991自立早報，收入1994呂清夫著「現代視覺品味派」回上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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